進入6月,內蒙古草原上的馬兒就聞到了熟悉的青草味道,它們知道,又要為一年中最盛大的聚會——那達慕做準備了。葉赫曾是我在戶外騎馬時結交的馬友,熱愛草原的她在幾年前的某一天決定嫁給錫林郭勒牧民江樹軍,于是她真正扎根在了草原深處,建起了自己的牧場,在與蒙古女人同等勞累的真實生活中,也體會著同自己熱愛的一切在一起的幸福感。我曾有一年冬天來牧場冒著暴風雪和她一起趕著幾十匹馬轉場,而今年的夏季,我則再次來到白音錫勒草原她家的牧場,我們將和江樹軍一起,參加一次真正內蒙古民間的那達慕賽馬。 馬背傳承 江樹軍就在這片草原上出生長大,草原的習性,早已經在他的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記,他和內蒙古草原上的牧民一樣,嚴格遵循著草原四季更疊中的習俗,馬對于他來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因素,他平時的生活基本也以調馴馬匹為主。我們到達的時候,距離那達慕還有兩天的時間,江樹軍正在訓練兒子江笑練習驏騎。驏騎是內蒙古草原上最古老的騎馬技巧,不用馬鞍和馬鐙,騎手憑借這種訓練,能迅速掌握馬背上的力量和平衡。這也是成為那達慕優(yōu)秀騎手的必經之路。 江笑平時在錫林浩特市區(qū)上學,業(yè)余時間在牧場學習騎馬,同時也能獨立承擔起很多工作,比如鏟馬糞、喂馬料、照顧生病的小馬。江笑的騎馬水平已經達到了參加賽馬的級別,作為將馬當作生命之重的葉赫和江樹軍夫婦來說,他們認為自己的孩子也應該騎上馬背,像他們的祖先一樣,在草原上自由奔弛。江樹軍說:“如果孩子們都不騎馬了,我們以后只能告訴孩子說,蒙古人以前‘曾經’是個馬背上的民族。” 手工制作馬具 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騎手,首先就是要懂得愛自己的馬。好馬配好鞍,為自己的馬配一套傳統(tǒng)手工制作的馬鞍子和籠具,江笑已經期盼了很久。早晨的訓練中,江笑由于沒有打對拴馬的馬扣,受到了江樹軍嚴厲的批評。訓斥完江笑,江樹軍不想讓孩子太沮喪,特地帶他去幾十公里外的滿都拉大爺家,準備買一套鞍具作為他最近辛苦訓練的獎勵。 蒙古傳統(tǒng)手工皮具由來已久,用傳統(tǒng)手法鞣制、縫綁出來的馬具美觀實用,只是制作工藝復雜繁瑣,現在已經很少還有人會這門技藝了。滿都拉是遠近聞名的手藝人,仍然堅持用傳統(tǒng)方法來制作馬具。他家院子里是浸泡皮革的大缸,浸泡后還要將整塊的皮進行切割、晾曬,整個過程費時很久。我們來的時候正趕上他正在進行用皮條編制成品馬籠頭的步驟。江笑好奇地看著平時使用的鞍具是如何一步步制作出來的,有的地方還能搭上把手。沒想到的是,滿都拉大爺怎么也不收馬具的錢,說就送給孩子了,讓他好好騎馬。他也知道,現在草原上真正學騎馬的孩子越來越少了,值得鼓勵。離開滿都拉大爺家后江笑跟我們說,他后來進去悄悄把錢放在茶幾下面了。 手工釀造馬奶 七八月份牛肥馬壯,是釀造馬奶酒的季節(jié),非物質文化傳承人圖雅家,距離江樹軍家僅十幾公里,他以世代釀造蒙古族的“策格”,也就是酸馬奶而遠近聞名。 圖雅夫婦每天都要去馬房擠馬奶,這是釀馬奶酒的第一個步驟。然而這個看起來簡單的過程并不那么容易,他們要想方設法讓馬放松,站姿穩(wěn)定,才能順利擠出馬奶。放涼以后再攪拌,擱置進行發(fā)酵。馬奶酒的酒精含量只有1.5到3度,是流行整個草原地區(qū)的傳統(tǒng)飲料,配上各種奶食,也是款待來賓的佳品。按照草原的儀式,我們在喝之前也用手蘸了幾滴,用手指彈向空中。 每天他們都把馬奶賣給前來收購的人,收入也算不錯。草原的氣候多變,剛進屋就開始下雨,我們在雨聲中喝著酸涼可口的馬奶酒,享受著草原溫涼的美好夏季。 傳統(tǒng)馴馬 外面的人渴望見識草原。草原上的人,出去了,卻總是想念草原,就想回到這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故土。都日嘎拉圖是江樹軍的發(fā)小,他在外面上了大學,還是選擇回到家鄉(xiāng)牧馬。 他的父親不僅是遠近聞名的賽馬高手,更是馴馬的專家,都日嘎拉圖想把這門祖?zhèn)鞯募夹g傳承下去。他也正在全力備戰(zhàn)西蘇尼特旗那達慕,在賽馬之前,他要用蒙古傳統(tǒng)的調馴方式,讓自己的賽馬體重和力量達到最佳的平衡。用厚外套包裹馬身,馬在劇烈運動之后大量出汗,他用一塊竹板把已經流成水的汗刮下,一個很特別的動作是要用舌尖親自舔一舔刮汗板,通過嘗馬流出的汗味道,就能了解馬的體質,這其中的玄妙,估計也只有在馬背上長大的人才能體會。 傳統(tǒng)那達慕 期盼已久的那達慕終于到了,四面八方的人們匯集到了草原上,有方圓幾百公里內的牧民,也有外來的游客。我們也隨著江樹軍的拉馬大卡車一起來到了現場。 在草原深處,夏季有很多民間的那達慕在自發(fā)地舉辦,多以孩子剃頭會、老人過生日等緣由不定期舉行。我們參加的這場那達慕在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,從葉赫家的牧場出發(fā),開車整整走了一天。從公路進入鄉(xiāng)間的土路還要再開幾乎二十公里。來到草原深處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地方,已經聚集起了很多當地牧民、帳篷、車、馬,相當熱鬧。主人家搭起十個氣派的大蒙古包,其余的人們就在草場上隨意安營扎寨,我們的帳篷搭在不遠的草地上。 主人家供應著熱騰騰的奶茶,招呼著各方的朋友,這也是草原上相隔甚遠的牧民們聚會的日子。他們要為主人家5歲的寶勒日過一個傳統(tǒng)的“烏日博乃日”。按照蒙古族的傳統(tǒng),男孩兒在3到5周歲時才剃去胎發(fā),這是蒙古族為孩子的健康成長而舉行的一次剃發(fā)宴那達慕。寶勒日的父母身著金棕色的蒙古傳統(tǒng)服裝,舉止大方,有一種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與氣派。 第二天一大早的剃頭儀式是非常隆重的,由長輩親手剪去孩子兩鬢的各一撮頭發(fā),人們都輪流排隊給孩子送上各自的祝福。遠近前來祝賀的客人都不空手而來,最好的禮物是贈送給孩子一匹小馬駒,一上午寶勒日收了十幾匹小馬,人們相信,孩子將一生與馬相伴。我在一旁看得竟然眼睛有些濕潤,相比我自己生活中,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儀式感,而看到他們仍然如此地遵循傳統(tǒng),從這隆重的儀式感里,能感受到蒙古族對成長的尊重、對生命的敬畏。 賽馬、摔跤、射箭被稱作蒙古族的“男兒三藝”,在每一次那達慕上,都能看到最快的馬、最剽悍的摔跤手。在全天的那達慕中,賽馬和摔跤是同時進行的,多個身披彩條的摔跤手在角逐,據說在摔跤生涯中,每贏得一場比賽,身上就會多增加一條彩條。摔跤手身上彩色的布條隨著他騰躍的動作,在藍天下翻飛,更是增加了剽悍之氣。人們將摔跤場圍成一個圓圈,每個漂亮的回合都能得到熱烈的喝彩。應聲倒地的塵埃中,深藏著多少男人的力量與驕傲。 遠方的人們來到這草原,在陽性的那達慕上,為摔跤的健壯男人喝彩,為賽馬的奔騰激動,為每份草原上的食物深深陶醉。 這場盛會,吸引了上百名內蒙古的頂級騎手。江笑因為體重不夠,沒達到這次的參賽要求,所以老江聘請了賽馬高手新巴雅爾前來助陣。這也是三歲小馬大棗的初次參賽,這匹新賽馬的實力如何,檢驗老江馴馬成果的時刻即將到來。 主席臺中央,用牛糞燃起香料,這是賽前的規(guī)矩,意為祈求人馬平安。騎手騎著戰(zhàn)馬圍繞香料堆數圈以后,才依次走出場地,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,頗有幾分古時征戰(zhàn)前夕的氣氛。他們將被領到幾十公里外的出發(fā)點,再放馬返回到起點,速度最快為勝。 我們無人機的拍攝一路都跟隨著馬隊,老江的騎手新巴雅爾非常有經驗,之前一直壓著速度,在最后關頭超越了第二名。我守在終點等候,馬隊前幾名返回時揚起很大的煙塵,基本看不清人,在塵埃中努力辨認出第一名騎手,正是新巴雅爾,和老江的賽馬“大棗”! 頒獎時刻在傍晚時分啟動,由寶勒日的父母親自頒獎。給予最強健的摔跤手的獎勵,是一匹白色的駱駝;而二等獎的獲得者,則每人領回了一只綿羊,這都是富有草原特點最實用的獎品。作為賽馬第一名的江樹軍,獲得了一匹兩歲的小馬駒。 后記 江樹軍的賽馬大棗在比賽中奪得頭魁;老藝人滿都拉在作坊中忙碌著,他的小兒子也打算過來幫忙,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;圖雅夫婦非常珍惜他們獲得的“非物質文化傳承人”的榮譽,還要不斷提高釀造馬奶酒的技術;都日嘎拉圖在西蘇尼特旗那達慕賽馬中也奪得了第一名,他準備再買一匹馬駒充實他的賽馬隊。 沃野千里,歲歲年年,草原上生活著的人們,在忙碌的片刻,抬起頭,空氣中傳來群馬奔騰的蹄音,足以安慰他們的靈魂。草原有自己的秩序,將永遠持續(xù)下去。這草原,短暫的狂歡后,是無邊的風中寂靜。 這草原,依然屬于他們自己。 圖、文/何亦紅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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